我可以很长情,我的笔不是。别关注,会错付

【太敦】山月与斜阳

  *灵感是马尔克斯的《十二个异乡故事》其七



  

  今天是天气明媚的日子,是世界上无数生命降生与离去的日子,是太宰治选定自杀的日子。


  太宰治深深嗅了一口空气,初冬还不算太冷,照在他身上的阳光温度刚好,风里还残留着新鲜草浆的味道。


  “果然这种好天气就是适合自杀啊!”说着太宰治张开双臂纵身一跃,那头褐发和沙黄色风衣瞬间就在河里没了影儿。不久后一只鞋子浮了起来,一只船上小孩拉了拉父亲的衣角,说,“爸爸,那里有一只鞋。”


  “可能是别人不小心掉的吧。”他的爸爸正弯腰忙着把货物从船舱里搬出来,根本没抬头去看孩子指的地方。


  “哦,应该是水里那个叔叔掉的吧?”


  


  于是太宰治的自杀计划又一次失败了。当他睁开眼睛时第一个看到的是国木田,太宰治眨巴眨巴眼睛说:“嘿国木田君,你也死了?”


  “呸,死什么死啊!你在医院!”国木田毫不客气敲他的脑袋,太宰治习惯性想要抱头浮夸嚎叫一阵,但他手上插着针,细细的输液管让他没法乱动,他只好缩回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


  国木田怎么看他怎么嫌弃:“你说你,好歹也四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


  “我才三十九。”太宰治抗议。


  “你跟九岁的孩子没两样,一天到晚净惹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去跳河?”


  “我觉得时间到了。”太宰治说。


  “说到时间,你新书的大纲还没交,”国木田推了推眼镜:“你是不是为了拖死线故意搞这一套?”


  “拜托!我可是很认真想死的好吗?!”太宰治委委屈屈。


  国木田不为所动,“你几年前上吊被发现后也是这么说的。”


  “我后来不是就没再自杀了吗。”太宰治推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一瞬间有点冷,国木田立刻递给他那件跟他一起入水的大衣。大衣已经干了,刚穿上身还有些冰冷,但总算能抵挡外来的风。


  太宰治把外套披在身上,问:“国木田君当我的编辑有多久了?”


  没想到太宰突然问这个,国木田愣了下开始翻手上的小册子:“三年零两个月零五天。”


  “那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辞职来当专职作家吗?”


  “因为爱好吧?你当时是这么说的。”


  太宰治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他的表情沉下来,国木田便知道他要认真了,他不自觉坐直身体,等待太宰治的答案,同时脑袋里掠过无数个念头——


  “我做了一个梦。”


  “……嗯?”国木田还沉浸在自己的脑洞里,太宰治说那短短六个字他还没听见就结束了,国木田皱着眉头看他,太宰治就又重复一遍:“我做了一个梦。”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太宰治耸耸肩笑得没心没肺,“我梦见我快死了,决定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就跑来写作了。”


  国木田被这种随意的理由惊到了,一时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他下颚开开合合半天,半晌才堪堪吐出一句话:“你也太迷信了吧?”


  “不过托它的福,你才能认识我啊。”


  “那我倒宁愿不认识你,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国木田翻个白眼,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既然你还这么能说会道的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我先回去忙了。”


  “今天是工作日吗?”


  “今天是 周 五。”国木田额角蹦出几根青筋,“要不是来看你我就不用加班了!”


  “噢——!”太宰治拖长了音调,“所以国木田君是特地请假来看我吗?真是令人感动啊!”


  “把你那浮夸的演技收一收,医生说你下午就可以出院了,我就不过来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别再给我搞什么幺蛾子。”


  “那是一定的啦!”太宰治伸出三根手指比个发誓的手势,“对了,还有一件事。”


  “又怎么了?”


  “我可以延迟交稿吗?”


  “………”


  “哎哟你打我干嘛?!”  


  在国木田离开后太宰治脑袋上又多了个红印,太宰治搓着脑袋直到把一整片脑门搓得热乎乎,痛感这才消下去一些。真狠啊国木田君,好歹也认识了三年多了还是下手这么狠。太宰治嘟嘟囔囔,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忽略自己无数次诓骗拖稿开天窗的恶劣行径。


  


  太宰治走出医院门时还在想着和自己说话的戴金蝴蝶头饰的女医生,他很喜欢她眉宇间飒爽的英气,但是又有点被她的眼神吓到,尤其是护士说下午安排了一场手术时,医生眼睛里的光比白炽灯还晃眼。太宰治没有机会问她的名字,但他听见其他人叫她与谢野医生。太宰治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姓氏。下次找个机会再来吧。他想,还是跳河吗?似乎有些没创意了,那就烧炭吧!煤气罐也不错的样子?太宰治拍拍手,下次就这样自杀吧!


  人总要有个什么爱好,如君所见,太宰治或可被称作自杀爱好者,他年轻时就曾多次尝试自杀,十余年时间找了四次死,直到横滨警局忍无可忍,把他的名字划进黑名单。


  没有人知道太宰治的动机是什么,即使是他可称最好的朋友织田作和坂口安吾。三人是旧识,早年在同一家公司任职时便常在银座喝酒聊天。太宰治走在路上,想起自己早年抱着瓶威士忌喝得不省人事的醉态就有些好笑,不过自从公司调动,他来横滨分部工作后三人就很少再聚,就连他辞职一事也是通过简讯告知的两人。


  织田作中午吃的还是没创意的咖喱饭吗?安吾昨晚还在为了策划书熬夜吗?太宰治忽然想念起旧友来。他在衣兜里搜索无果,才想起来手机在跳河前就被自己放在家里了。


  连同房门钥匙一起。


  好吧。太宰治压压眉心,他现在能找的人就只有国木田,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赶出脑袋,他可不想被国木田的碎碎念烦死,这怎么说都不是一种优雅且有活力的自杀方式(不过这应该算他杀?)


  所以说当一个自由职业的单身独居男人还是有些不好的,比如此时的太宰治,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配合着沉沉下坠的斜阳确有几分凄惨。他在路上游魂似转了一圈,在看女高中生放学经过被隐晦的瞪了几眼后,在坐在长椅上发呆收到一枚50日元硬币后,太宰治决定去他另一个家逛逛。



  

  灵园并不远,走路15分钟就能到,一排排厚重的花岗岩墓石整齐陈列在供一人行走的石板小道两旁,在黄昏里是金辉的颜色。太宰治穿过纵横的小路来到有些偏僻的角落,角落里静静矗立着一块无名墓碑。


  三年前那个预知梦后他就为自己购置了一块墓碑,三年里他没事时常来这里,起先是熟悉环境——据太宰治所说是“和周围邻居熟络一下”,这之后他买来了种子,用一年多的时间总算让这里有些黑白灰之外的颜色。他本来觉得买个花瓶足够,但是谁来给他献花呢?他只是个无妻无子的普通男子而已。


  太宰治喜欢桃花,夏季里粉色的花在高枝上连成一片被蓝天白云衬得十分好看,冬季零零落落也别有一番风味。但是太宰治的生活能力仅限他养活自己,再供养其他生命对他来说实在有些为难了,于是他只好将种桃花的念头搁在心里,在路过他人枝繁叶茂的碑前酸溜溜望上几眼。


  “不好意思,但您快要把它们折断了。”


  太宰治正蹲着拨弄墓旁新生的花茎,边上冷不防响起的声音把他从神游中拉回来。太宰治解释说:“没关系,这块地方是我的,以后再种就好。”说完他想起来自己本来应该在今天死去,只好讪讪把手收回来,放过那几株枝叶细弱的花。


  “这是……您的墓?”那人听起来有些惊奇。


  他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想来应该还是个学生,太宰治这才慢悠悠抬头看那人,并对自己准确的判断感到满意。对方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穿着款式略旧的长袖外套,背着个布包,那一头白毛在晚霞余晖里倒格外显眼。


  “我叫中岛敦。”对太宰治的扫视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倒是记起了自我介绍。


  “太宰治。”作家报上姓名,“我提前买下了这里,就是为以后做准备的。”


  “可您怎么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离世呢?”


  “没有机会就有创造机会。”太宰治笑嘻嘻的,硬是把自杀换了个自认为含蓄有趣的说法,中岛敦有些疑惑地看他,片刻领会过他的意思,表情开始浮动。


  “怎么可以放弃生命?您说的可是我们最重要的东西啊!”年轻人对他风淡云轻的口气完全无法理解。


  所以说,年轻人啊。“你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不,生活早已展示给我看了。”中岛敦看着那块墓碑,太宰治的视线跟随他落在那块只写着年月日的无名墓石上。作家的敏锐直觉让他认定中岛敦身上一定有什么可写的故事,也许他就是小说家们苦苦寻找的故事男主角。太宰治隐隐有些兴奋,他期待着中岛敦说点什么,但年轻人只是看着那块墓碑没有作声。太宰治耐心等待,却只等来了打在自己身上的雨点。


  “啊,下雨了。”他短促地说,看着中岛敦从背包里取出一把伞。


  和陌生人共撑一把伞,这对两人来说都是一种新体验,太宰治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打破沉默:“我们先走出去吧。”


  “您住的远吗?我可以送您回去。”


  “不用,公交站点就好,我自己坐车回去。”太宰治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你也回家吧,你妈妈应该还在等你回去吃饭。”


  “我没有地方可去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太宰治低头看他。


  “我刚从孤儿院出来,这块墓碑下是我的院长。”中岛敦说,“为了安葬他几乎已经花掉我身上所有的钱了。”


 


 太宰治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打算找个地方打工,慢慢挣钱,总可以养活自己的。”中岛敦说,他抬头和太宰治对视,眼神明亮,“只要坚持下去,总是会有出路的,所以,请您也不要放弃!”


  这孩子,还在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呐。太宰治笑了,他忽然恍然大悟,一切在未落下的雨和刚升起的月之间清明起来,那个预知梦原来并非预知自己的死亡,它将他指引向坟墓,却为的是是带给他一场相遇和一次新生。太宰治看见中岛敦不解的看着他,他的心倏然抖动了一下,他看着年轻人柔和的面影,心中泛起一股奇异的温情。


  “那么,你想来我家暂住吗?”


  “欸?!”中岛敦有些惊讶,“这样麻烦您不太好吧?”


  “没事,房间够大,多一个人也没关系。”太宰治冲他眨眨眼,“你要想交房租我也不拦着。”


  中岛敦的手抬了又放,他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疯狂,先是院长去世让他得以离开孤儿院,再来遇见个好心人主动提供住所,中岛敦觉得今天把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用了个干净。


  他不觉得太宰治是别有居心的人,反而对他产生了一点好奇。会为自己购买墓地的人,究竟有着怎样的经历呢?他究竟会不会再寻死呢?中岛敦想要知道这个男人最后的命运,于是他说:“好的,那就先谢谢太宰先生了。”


  


  


  两个陌生人就这样走进了彼此的生活轨迹,在很多年后太宰治握着中岛敦的手还会回忆起这个冬天,他告诉中岛敦他们因为一个奇异梦境的指引相遇,中岛敦感到好奇,太宰治却已无法想起梦里的场景。


  “也许是你老了。”中岛敦笑他,太宰治就去蹭放在被炉里爱人的脚,“有你帮我记着事情就够了。”


  “去去去,写你的稿去。”中岛敦躲开,太宰治不依不挠,“有你在我哪有心思写。”他凑过去环住中岛敦,两个人闹着闹着就开始亲吻,窗外飘起细雪。又是一个温暖的冬季。


  今天明天还是将来都是光明的日子,是世界上无数生命降生与离去的日子。


  太宰治再也没有想过自杀。


  


  END



  希望给读到这里的你带来一些温暖。


  世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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