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星

　　*第一人称

　　*芥→敦←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芥川的，我早已忘记了。

　　第一次和他见面的那个下午，我把器材放回体育教室，正准备离开时听见窗外细弱的猫叫，接着是一个有些懊恼的男声。

　　“都这么瘦了，还不吃东西吗？……干嘛这副表情，我又不会伤害你。”

　　这是在和猫说话吗？我觉得好奇，走过去一看果然如此，那个男生看见我立刻站起来，他表情有几分戒备，倒和他身后那只幼猫有些相像。

　　我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告诉他要把面包撕碎了喂它，不然它吃不下去。我刚走近，幼猫就迈着短腿，咪咪叫着过来蹭我。

　　“它为什么和你这么亲近？”男生看着我身边那只小猫，而后者很配合地往我身后缩了缩。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天生吸引小动物吧？”我说这话时他有些隐晦的羡慕，但我及时打破了这种情绪：“至少当你搬着一个半人高的箱子上楼梯时是绝对不希望邻居家的大型犬过来蹭你的腿的。”

　　那个男生没有说话，而小猫已经吃完了面包，正在舔我的手心试图获取更多食物，我抬手示意身边的男生蹲下，“流浪猫警惕性都比较高，等他熟悉了你的气息就好。试着喂它点东西吃吧。”

　　

　　

　　因为这只猫我和芥川相识。但我们的关系只是止于放学后一起喂猫，他不会主动来找我，也不会在放学后和我一起走回家。也许只有我单方面把他当成朋友。他不善言辞，比起交谈更喜欢看书，幸好我们喜欢的书的类型高度重合，这为我们制造了很多共同话题。

　　那只幼猫在多次喂食后已经和我们很熟稔，直到后来每周下午我们还没到就已经听见它的声音。芥川叫它红豆，理由也简单粗暴：它喜欢吃红豆面包。我在心里斗争一下还是同意了，这好歹让红豆逃离了叫小黑或小白的命运。

　　

　　　芥川不喜欢交朋友。他的原话是“无效社交是对时间的最大浪费”。他的态度无声劝退了其他想要靠近的人。因此每个课间他总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读书。我走过他教室外的时候总是匆匆往里一瞥，连脑袋都没有转动，只是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斜眼看一看他的侧影，再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走过，仿佛自己刚刚只是经过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高一教室。

　　“你总是一个人，不会感到孤独吗？”我问。

　　“和他人来往对于我来说只是束缚。”

　　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理解。我喜欢交朋友，喜欢热闹的感觉。我乐于待在人多的地方，从他人身上传来的生气让我精神焕发。我和班上的同学相处不错，谷崎算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会一起吃饭，上体育课时在同一个小组活动。

　　但是谷崎在大部分时间还是和他的妹妹待在一起，他们兄妹感情十分好。

　　我很羡慕。

　　我也想拥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我还是挺喜欢小孩子的。然而现实是，我只能在每天放学回家后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一句“我回来了”。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我的童年是在孤儿院度过的。那段日子，即使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难受。是什么支撑我度过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在那场大火以前的记忆几乎都是模糊的。不过也要感谢那场火，让我得以离开孤儿院。虽然现在我是一个人住，但比起住在那儿不知道好多少。

　　我有一个日记本。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喜欢写点儿东西。只是内容有些单薄，毕竟学校里每天发生的事情都差不多。但每次我写下芥川的名字时都会想到不同的场景。我想起他坐在最后一排侧面映着窗里的蓝天，他在看着红豆时温和的面容，他和我说不需要朋友时淡淡的神情。

　　我很想告诉他我的感情。但是我无法确定他的感情，我害怕失败，却同时畏惧成功——在这个小地方，同性之爱不是可以被大肆张扬，坦然接受他人起哄的事。我不想让他因为我的感情陷入舆论中心，于是我悄悄藏起自己的感情，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我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不在公共场合与他说话。我们看起来就像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一切都被掩饰得很完美。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课桌桌膛，储物柜的夹缝里，被悄悄塞进了一些卡片。卡片没有署名，只摘抄了几行短诗。我对此不解，但谷崎不无兴奋地告诉我，这是被表白了。

　　“肯定是哪个小姑娘喜欢你但不敢直说，”谷崎看看我最新收到的，缀着花的白卡，“还真是浪漫啊。”

　　被告白了……？我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事，成绩平平相貌平平，在班上也并没有和女生讲过几次话，这样的我也能得到喜欢吗？

　　抱着复杂又疑惑的心情，我还是把这些卡片留了下来。卡片每天一张，一开始是俳句，接下来是十三行诗，和歌，这两天收到的卡片上则粘了樱花和四叶草。第三十三张卡片，这个神秘女孩终于提出了见面。

　　

　　星期六上午，我来到了约定的咖啡馆。这种时候顾客并不多，我在角落的位置坐下，舒缓的乐曲多少减轻了我的紧张感，被研磨的温热的咖啡豆的香气飘进我的鼻腔。待会儿，要说些什么呢？

　　“久等了，敦君。”轻快的声音响起来，我抬头，却看见一名男性。

　　他在我讶异的目光里落座，抬手叫来了服务员。“敦君要喝点什么？”

　　“啊……我、我都可以！”

　　“那就两杯卡布奇诺吧。”他说，边朝我眨眨眼睛，“这里的招牌，喝过一次你就不会忘记的。”

　　服务员离开了，他愉快地摘下围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涩泽龙彦，高三C班。”

　　“我叫中岛敦，高一A班。”我条件反射地说出这句话，而他笑起来，“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敦君。”

　　他笑起来很好看，那双红色的眼睛会微微弯起来。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狐狸。我赶紧晃晃脑袋，问：“那些卡片，都是涩泽君写的吗？”

　　“是的。”涩泽龙彦说，“因为我喜欢你。”

　　天哪。我深吸一口气，赶紧转头四处环顾，还好我们身边没有别人。我压低声音：“涩泽君，太大声了。”

　　“喜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不能说？”他歪着头，看起来是真的疑惑而不是在和我开玩笑。我叹口气，让自己靠着椅背：“我们甚至都不认识。”

　　“但我是认真的，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敦君。”他扬起嘴角，笑容真诚又灿烂，“所以我写给你的诗，一方面是表达心意，另一方面是我怕太直接会吓到你。”

　　第一次见面就表白已经吓到我了。我默默想，但看着他诚挚的眼神，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总之，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我们先从朋友做起，慢慢了解彼此。”

　　“很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说。

　　“但是你还没有告白，对吗？”他看起来并不想放弃，在从我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后，他更加坚持，“就算最后我们真的只能做朋友，我也会很开心的。”

　　

　　“所以你答应了？”谷崎问。

　　“他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我怎么拒绝啊…”我瘫在课桌上，“被喜欢真是压力好大！”

　　“得了便宜还卖乖。”谷崎戳戳我的脑袋，“话说回来，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啊？”

　　“这是秘密。”我把脑袋埋进臂弯里，无视谷崎的拉长尾音的抱怨——今天也没让谷崎成功套出话。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朋友”。虽然涩泽龙彦为人并不讨厌，但知道他的居心后还是每次和他相处还是有些奇怪。我多次尝试避开他，但他总能摸清我的行动，在清净一两天后，他又笑眯眯出现在我的面前。

　　“敦君，你可不能总是躲着朋友啊，我也是会伤心的哦。”涩泽说。

　　“我并没有躲……抱歉。”我低下了头。我还是不太擅长直视那双眼睛。

　　“朋友之间，就不用道歉啦。”涩泽又笑起来，把我的头发揉乱，“不过补偿我还是要的——今天放学后也一起走吧？”

　　

　　

　　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涩泽给我的印象一样，他是个坦诚的人，虽然有时这份坦诚有些过了头。

　　但是我并不讨厌。相反地，我开始欣赏这种性格，有时候我甚至想，要是我也能有这份坦诚的勇气，那该多好啊。在孤儿院的童年教会我以缄默对抗，但是缄默太久，我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你最近状态很差。”在一次放学后，芥川主动找上了我。“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脸，心情苦涩。“这里不方便。我们去天台上说吧。”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芥川和我都在喘气，一口气爬上七楼的确有些累，但疲惫此刻不算什么，对我而言，更急迫的是要告诉他我的感情——

　　“芥川龙之介。我喜欢你。”

　　没有多加思考，最简单的话脱口而出。天台霎时一片寂静，芥川看着我，那双黑眼睛睁大了，我感觉血液通通涌上了头顶，我想现在我的脸一定像个番茄。

　　糟糕透了。我晕乎乎的想，捂住脑袋就要蹲下来，不敢再去看对面的人。

　　可是芥川伸手扶住了我，没有让我蹲下来。我垂着脑袋，不愿意看他。

　　“看着我，中岛敦。”芥川叫出了我的名字。各种情绪在我的脑子里窜来窜去快把我的头搅得爆炸，我无法思考，机械地抬头看他。

　　“明明没几天了。”他还抓着我的胳膊，“还想要在跨年的时候说的，没想到被你抢先了。真是。”

　　啊？我茫茫然看着他，“你是在说……？”

　　“对，”他有点咬牙切齿，“真是糟糕，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头脑简单的两脚兽。”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击中了我，我一下子哭了出来。现在我的表情应该很狼狈，因为芥川露出一种嫌弃的表情，就和他以往一样。但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他的手不知何时从我的胳膊上滑下来，抓住了我的手。

　　“你脸红了。”我说。

　　“哭了的家伙可没有资格说我。”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做点儿什么堵住他的嘴？我反握住他的手正打算凑上去，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行动：“敦！终于找到你了！”我赶紧转身，涩泽在天台门口气喘吁吁，“我找你好久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芥川，一时间有些尴尬，一旁芥川语气不善：“这是谁？”我还没来得及出声，涩泽先开了口：“你怎么一个人在天台？不冷吗？”

　　嗯？我皱眉，“你在说什么？”

　　涩泽走过来，“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是在等谁吗？”他走过来拉住我，“这里太冷了，我们先下去吧？”

　　“涩泽，这个玩笑不好笑。”我挣开他的手，“我还想向你介绍一下芥川君的。”

　　“芥川……芥川龙之介吗？”涩泽看着我，在得到我的肯定后表情变得很微妙。他的嘴唇开合，最后深呼吸一下，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芥川龙之介，不是已经死了吗？”

     TBC